你为了这个能为履历添上一笔的绘画比赛真的付出了很多,甚至专门租了一个安静的小阁楼。你现在的舍友——她们不是很吵,但是你需要一个更安静的地方来完成你的作品。这个阁楼曾被用作画室,里面有一些用得上的小物件。另外,你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它足够安静而且绿化不错,于是你从上一个人的手里接下这件阁楼,成为它暂时的主人。
然后你开始着手寻找模特,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模特男女不限,但要足够柔美,同时要有足够的力量与你的主题相配,虽然这个国度里的年轻人大都漂亮,但是你感觉在这些金发碧眼间总缺少些什么。
最后这一周里你好像已经见到了许多美人,他们有各式各样的美却统统不符合你的心意,而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假设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你大概就要更换主题了——如果真的更换了,应该会成为一生的遗憾吧。所以今日下午,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乖乖呆在画室,只因为大学的朋友告诉你还有一个人愿意试一试。
那个年轻人进门时你在趴着休憩,他的动静很小却足够把你叫醒。尘埃惊起又缓缓落下,相顾无言,直到年轻人首先开了口:“对不起,我敲了门但是......”
“没事没事,请进。你是来试试模特的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你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转起来,把他迎进门里还忍不住悄悄打量这个年轻人——倒是飞扬跋扈的模样,小辫子要起飞,鼻梁上架一副墨镜,身上的金属首饰被擦得锃亮,无袖背心更加衬托了气质,下一秒也许他可以去酒馆和别人干架。然而他的身上有一股谈谈的、一点也不刻意的香气,这让你觉得很意外。
你让他坐下,还给他递了一杯水,然后面试就开始了。模特的面试无非就是看脸和身材,那种更深层次、更核心的感觉在他一进门就被你察觉,你觉得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你的模特。你期待地看着他摘下墨镜,所以你得以发现,这人有一双格外柔软的眼睛。
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在眼睛的中间部分就开始往下塌,最后形成了一个可爱的弧度——可以说是完全不深邃的双眼,充其量只算是倒影了星星的浅浅湖泊。这双眼睛让他的衣着突然有些滑稽,也让他整个人软和下来。接着你注意到他有一个不输西方人的鼻梁和薄嘴唇,脸型轮廓圆润,看起来一点棱角也没有的样子。
“你的皮肤真好啊......我很中意你,我们可以签合同了。”你由衷地赞扬他,把合同抽出来摆在他的面前。同时你看到那双眼睛惊讶地瞪大了。
“谢谢。但是,欸,真的吗?我合格了?”他腼腆地笑了一笑,揉揉后颈顺手拿起合同查看上面的事项,没过多久从他的方向又传来一声惊叫,“欸等等?裸、裸体模特?我是要不穿衣服吗?”
你觉得很奇怪,同时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反问他:“给你牵线的人没有和你说清楚吗?”
“没有,他只和我说有一个模特工作......”他的声音渐渐变小,似乎很为难的样子,而你心中的警铃却一声高过一声,你不想错过这个男人,他一定是你成功的第一级阶梯,所以你和他说你愿意将工资再提高一些,休息时间也可以再增加一点, 只要他肯留下来。
“不是这个问题,工资已经很高了。”他诚恳地看着你的眼睛,“裸模就是......像泰坦 尼克号里rose 做的那样吗?”
你尽量装作轻松,耸耸肩说:“是的,不过我不会让你摆她的姿势。”
他欢快地笑起来,简直就像一朵绽开的小花。然后他垂着头继续翻看手上的合同。其实合同并不厚,这薄薄几页纸被他翻来覆去地摆弄。你知道他还在思考,而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是一种刻板印象,但是东方人骨子里的含蓄也许不会允许他在你的面前裸露全部的身体,为了艺术这类的说辞是不会打动常人的。 你还在思考对策,而后出乎你的意料,他没多久就郑重地放下合同回答你:“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同时也谢谢你能信任我。”
你差点在他面前跳起来,又不想表现出来,所以只好咳嗽两声掩盖过去。你把笔递给他,看他在纸上潇洒地落下自己的名字——Leiya Seguchi。这真是个能带来好运的好名字,你简直等不及要实现脑海里的构想了。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们要对对课表来安排时间,还要留下对方的SNS以便联系,幸好这些事不太需要花上许多时间。
“谢谢你,leiya先生。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很愉快。”你收好你的手机,架好画架等等一切必须的工作。接着你意识到leiya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于是你对他小心地开口:“leiya先生,你可以脱掉你的衣服了。”
“那我真的脱了。”
他的身体不如你的想象强壮,是属于体脂率不低的那一种情况。体态匀称,腹部平坦但没有明显的腹肌,只能大概看出一些肌肉带来的线条,腿部倒是看起来健壮有力,股四头肌尤其丰满—平心而论这是一具美好的躯体,你能同时感受到他的柔软与坚硬,或者说这具身体拥有你正在寻找的感觉。然而接下来他却抓着内裤的松紧带迟迟不肯褪下来,你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可以理解。
于是你先跟他说好他需要摆的姿势,顺便给了他一条薄毯,然后让他先把皮筋和所有金属首饰取下来放在一边—现在leiya又是另一幅乖巧的样子,散乱的头发放下来正好可以露出通红的耳垂,薄毯做的裙子把秘密都遮得死死的。他披着毯子坐在你为画画准备的小沙发上踌躇了一会,最后才扭捏地把一切都袒露出来。
你假装往调色板上挤颜色实际在悄悄观察他。你知道他害羞到不行,他整个人都红透了,就好像红颜料没有上纸反而都涂抹在身上似的,幸好今天的任务不在上色。“laiya先生,请你放松一点。你的身体很美,没必要紧张。”你出言提醒他,而他把听到你的声音后下意识捂住下体的手默默放回原位。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极其美妙的下午。模特合你心意而且窗外天气正好,阳光透过重重树叶和三角形的窗户还能落进来不少。你的每一笔都流畅而迅速,源源不断的灵感泉水般从脑袋里迸发出来。即便到了休息时间,你匆匆为leiya倒一杯水后又接着脑海里的印象继续作画,而leiya也不愿打扰你,只是沉默地喝完水后小心翼翼地活动筋骨,裹上薄毯看着地板发呆。
在最后一个小时里太阳逐渐落下,光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你知道这时已经不再适合画画了,虽然已经精疲力尽,心情却和下午的太阳无异。这幅画确实还需要很久时间才能完成,不过照这个速度肯定可以按时上交。你脑海里盘算着一些小事,接着站起来看着眼前的这幅画,leiya穿好衣服站在远处扎头发。突然他问 道:“我可以看看你画了什么吗?”
“抱歉,现在不行。但是等我画完好吗?画完也许可以给你看。”你取了一块布来盖住画面,确保所有颜料都拧上了自己的盖子——你是哼着歌儿做这些事的, leiya先生应该没有听见你的好心情,但是这不妨碍你顺势提出邀请:“要去吃饭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能吃饱又好吃的店。”
你们一块下了楼,跟房东奶奶打过招呼后就向小店出发。一路上你们都在聊天,leiya是一个相当健谈且有趣的人,他懂得倾听又很有自己的想法,你们会聊到大学里怀了孕的母猫、还有老是和猫儿争食的鸽子们,或者更大一些,聊到哲学和艺术、学校的教授和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之类。你时常被他的说法逗得大笑,等你们坐在小店的凳子上,你不得不避着他揉了揉自己笑僵的脸。
“我们说到哪儿了?哦对了,然后他拗不过我,只好跟我说:你在找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的人当模特。所以我就来了!”
“真的?你觉得你就是那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的人,所以你就来找我了?”你道过谢后接过他递给你的菜单,但是心里仍在注意他说的“特别特别”。
他笑起来,说:“不觉得,但是为什么不来试试呢?”
而且最终真的成功了,你默默帮他补上这句话。这家店的主人是一对华人夫妻,他们特有的忠厚和温良强烈表现在价格和份量上。你觉得他应该喜欢吃这里的菜,正如亚洲人永远无法拒绝香甜的米饭。只是不知道他的家乡具体在哪里呢?你有点好奇,他的名字来自日本,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信息了。你悄悄地从食物缭绕的白色热气间去看他,看到他的眼睛好像在闪闪发亮——太好了,无论来自哪里, 他真的喜欢这家店。
吃完饭后你们又坐着休息了一阵,不过之后leiya说他还有晚课,而你决定回到阁楼继续完善一下你的画。在回去的路上你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点失落,但这点感情在你掀开遮盖图画的布料的瞬间烟消云散,至少在完成这幅画前你们还有许多次见面。你细细地端详起你的画,一些印象在脑海里翻涌起来,你的缪斯,你灵感的源头,他腰身的线条和起伏的胸部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你的眼前,蓬勃的生命力从他身体里生长出来。你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能手握画笔,要知道图画比话语更加有力,你可以画一朵完整的花,却无法好好地用语言描述它。
你点上他胸口正中央的那颗痣就没再继续,因为你感觉到害羞。于是你及时把笔 放下走到窗边吹风,晚风把热带走,留下你一人被思绪耍得团团转。
再见 leiya 又是几天之后,他已经没有再把自己打扮成不良了,他告诉你反正都是要脱个精光的,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你悄悄地很喜欢他这幅模样。每周不固定的见面让你和leiya 熟络起来,你却始终感觉到不满足,好像一堵瞧不见的墙横在你通向他之间,你意识到leiya似乎不像表面一般平易近人。他将你牢牢地、完美地圈在朋友之外,是作品完成之后再也不会故事的关系。
你当然不是什么高中生了,更知道喜欢就要争取,讨厌就得拒绝。于是你开始在见面时花上一些美丽的小心思,有时你在休息时间停下来看他,手指便绕上长长耳坠上的珍珠,不知道他懂不懂你的心情呢?
你觉得 leiya 应当是懂你的。临近交稿的某日下午,你又同他去吃饭,这时你已经知道了多多少少关于他的信息,他在学校里参加了跳舞的社团,也煮得一手好饭而且很会带小孩。这些表面的、浅浅的信息好像一颗找零不够时递给你的硬糖,短暂地留下一丝甜蜜在喉间,而你强烈地渴望着更多,或者说,你也希望他知道你多一点。所以你相当欣喜于leiya问出的问题——“你来自z国吗?用中文怎么说你的名字?”
你将你的名字告诉他,还告诉他你名字里的含义和祝福。leiya笨拙地重复几次你的名字,最终还是跟着你一起笑起来,“我说的很奇怪吗?我觉得还不错的。”
“不,抱歉,”你说,“你说的很棒,而且很可爱。”
他沉默地微笑着用筷子碾盘子里的米粒——这让你意识到自己的得意忘形——然后继续问道:“那么怎么说我的名字,用你的语言?”接着 leiya 向老板娘讨来纸笔写下他的名字,并把白纸推到你的面前。于是你照着纸上的字教他。
“黎——弥——”
“咪咪——咪咪?”
“不是咪咪,是黎—弥——”
“迷迷,是迷迷吗?”
“噗,差不多差不多。”
你看你看,我就说我说的很奇怪吧!他用只有你们两能听见的声音怪叫起来,而你被他的表情逗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来几滴眼泪。可是今天你特地给自己画上了眼线,在你慌慌张张抽出纸巾前,leiya先你一步给你递了一张。你接过这张纸向他道谢,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你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会不会有些逾越,明明只是觉得他可爱又有趣——但你悄悄去看他时,他却只是撑着头带着让你心跳加速的微笑和你对上眼睛而已。
你的作品完成了,很可惜你没有机会让黎弥瞧上两眼就交给了主办方。你成功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结果——你的画得了奖并可以被挂在国度有名的画廊里一个月。主办方还给了你两张画廊的门票,你知道你要邀请谁。
即使在评选期间也和你有往来的leiya一下子就接受了你的提议,他说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可以接受,并且世界上有许多事比在画廊里看自己的裸体画还要奇怪很多。于是你们约定好在周末见面,而你决定在约会的最后向他表白,你有自信,也足够大胆,相信 leiya 确实是对你有那么哪怕一点点好感的。
他和你站在你的画前驻足很久。你的画,某种意义上说是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被无数人路过,观赏,惊叹。他也呆呆地看着,最后低声和你说:“你画的太棒了。”
“谢谢,不仅是因为我,我的模特也很棒。”你俏皮地对他眨眨眼睛。
他低下头笑,问道:“为什么是我呢?”
“我也不明白,这是一种直觉。”你专注地看着这幅画,回答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只有你知道自己的真心。
“你实现了我关于一个少年所有美好的幻想,在你一人的身上。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你们安静地逛遍了整个画廊。你的状态逐渐有点心不在焉,这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因为你害怕你的鲁莽,怕他因此离你而去。这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使你胆怯,同时你贪婪地希望即便不是恋人,你还要当他的朋友。
你不知道爱竟然这样让人惴惴不安,小心翼翼,这样让人难过。
你们在餐厅里吃过晚餐,你局促地捻着自己的衣角走在 leiya 后面,他注意到你今天穿了一双运动鞋,就问你:“我们可以步行回校吗? 我想散一下步。”
你答应了他,和他一起慢悠悠地走在异国的街上。他注意到你的异常,于是在过马路前一处停下来和你说:“抱歉,如果你觉得累了,我们就打车回去吧。”
“不不,我没有觉得累,只是有一点走神,”毕竟你今天也许就要失去他,心里难免会有些难过。于是你岔开话题,不想让他知道你的心情:“我其实还挺喜欢散步的。怎么今天想要走回学校呢?”
你们跟着人流停在红路灯前,leiya少见地没有立刻回答你,而是踌躇了一阵才别过脸露出一双红耳朵对你说:“我跳舞社团的朋友们讲,要追求一个人可以先从一起散步开始。”